质疑态度是我试图透过作品《连续扩散事态》传递的实质；让作品的单元——印有错位字迹的红盒流散到各种各样的人手中，是向他们同时发出的一张问卷。

       今天，世界上许多民族包括我们中华民族都已不同程度地跨入了信息通讯时代，这意味着世界另一端发生的事可能也是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事；世界上最尖端的高科技成果也是我们人类共同的财富。相反，那种文明的衍生物，如核扩散、爱滋病、电脑病毒等等也同样给世界各地带来威胁。属于各个地域的民族性规范正在缓慢地消解，或者无法制止地发生蜕变。因此，在发达国家的文化扩散到落后国家的同时，也一定会受到其反扩散，因此任何一方要坚持某一种意义系统（或称“文化堡垒”）的努力都将是徒劳的。

       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做到在我们所处的这样一个庞大的体系中不被“淹没”，或者不时地将我们的头颅挣扎出“水面”，以便发现更多的东西。作品《连续扩散事态》就是要触动那些沉溺于其中的人，使他们对自身所处的体系提出质疑，最终设想他们也能探出头去看看这个世界以外的“世界”。

        我的工作同样也是从触动中开始的，当我在用电脑打印中文时，无意中发现了奇异、荒诞的字符（有罕用的汉字，也有计算符号、希腊字母等字迹）排列，这种文字的混乱“逻辑”呈现是由全角编码输入的中文段落进行半角错位后发生的（我们常常经历的乱码现象）。虽然，错位后字符的主体依然由汉字构成，但它在视觉上却给我一种强烈的异质文化的感觉，我的内心此刻掠过一阵恐惧和不安的凉意。它同时也激发我发现这样一个可怕的事实：一种外来的强大的力量正操纵着我们！这个力量就是“机器”的力量，或者说是以高科技为标志的现代文明的力量。它是电脑的基本程序，是真正的“脑”，而我们以它规定的方式编制着我们想运用的东西，我们以它的基本元素（半角，一个英文字母的字节）排列组合构成我们的元素——汉字。当它的基本程序稍微发生一下错位（半角错位），我们的元素所构成的逻辑就要发生全面的混乱！这种情况犹如当今世界经济所面临的问题：“美国打个喷涕，世界就会感冒”。整个世界的牵制操纵因素就这样地构成了当下现实的基本特征。设想一下，在冷战结束、世界新格局尚未形成的今天，我们是否会无法避免地受到某种不稳定因素的操纵？或者受到庞大的商品经济运作和传媒运作的操纵？或者在人类中心说趋于幻灭的世纪末，我们是否会不知不觉地受到地外文明的操纵？我们每个人在合乎寻常地生活的背后是否还会受某种神秘力量或者说是“命运”的操纵？

        正是带着这些疑问，我将文字错位的这种状态毫无掩饰地呈现出来，并且以人们熟悉的视觉形式，做成标准的盒子（人们经验中商品的包装盒、礼品盒、广告宣传盒等）。再以社会习以为常的方式（不是美术馆陈列的方式）即人们生活中通常经验的方式（商店出售、礼品奉送、自愿领取等）散发给各种各样的人。或许印在盒子上的错位文字根本无法进入某些人的经验，或者无法触动他们的神经。但是，至少由于盒子自身的这种“熟悉”和“陌生”的极度矛盾而迫使人们发出疑问：“这是什么？”“这是做什么用的？”事实上，这种想唤起人们质疑态度的验证更是一种反证，因为接受盒子的那些“社会化”的人在发出“这是做什么用的？”的疑问后，不会再继续深入地提出质疑。这是一个悲剧性的验证过程，而这悲剧性才是我真正要去质疑的关键所在。亦即，我消耗巨大精力去收回那一张又一张的问卷，会不会只是做了一次徒劳的努力！因此，这个行为本身也恰恰是向我自己发出的问卷。而问题的实质就是：人们在某一意义系统笼罩下（即文化氛围中）是否会处于麻木状态。阿多诺认为，文明社会“日常思维总体化建构的成功，阻止了一种意识的出现，它是一种能够认识到与特殊事件的连续系列实行彻底决裂的意识”。因为“大众文化工业不仅扩展和促进了经验的标准化，它还用于获得对这种千篇一律的东西的赞同”。

        今天，我通过这一作品所进行的反证正好说明了人们对既定现实笃信不疑的态度，或者说，处于一个大文化氛围中的个体单元正在“逐渐成为被社会统治和操纵的玩偶”。这样的事实似乎悲剧性地向从事现代艺术的人发出信号：你企图通过你的“艺术”行为直接影响现实的努力是徒劳的！然而，我要说，这种努力的“形式上的颠覆性质”将通过极为艰难和漫长的历程重新向这个社会、向“文明人”扩散开来。艺术，虽然“不能改变世界”，但马尔库塞相信，艺术“能用于改变大众的意识，而他们能够改变这个世界”。

发表于：1993.1.28